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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论文

被遗忘的城中线

摘要:滇越铁路、滇缅铁路和个碧石铁路共同组成的云南米轨群极大地带动了云南经济生活水平的发展,是云南民众近百年来反侵略斗争与民族独立战争最好的历史明证。石咀线作为滇缅铁路的唯一遗存,横穿昆明主城区,见证了昆明民众生活方式的改变。本文以石咀线为研究对象,从历史、生活、记忆三个方面对其进行解读。既是对历史遗产保护中记忆留存关键问题的尝试性求解,更是对于铁路作为城市空间的一部分与民众生活双向构筑的窥探。

关键词:石咀线;城市空间;民俗生活;历史记忆

米轨铁路指的是轨距为1米的窄轨铁路。滇缅铁路在昆明火车北站(今云南铁路博物馆)与滇越铁路连结,并与个碧石铁路一起共同构建了云南的米轨群组。“火车不通国内通国外”以及“火车没有汽车快”这两句耳熟能详的“云南十八怪”谚语,都是云南人对米轨的生动描述。2020年3月31日是云南米轨建成通车110周年的纪念日,云南米轨作为抗战斗争中强有力的运输支撑,在一定时期内极大地带动了云南地区的经济发展,同时也见证了云南民众生活方式的改变,因此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

国内现有米轨研究多集中于滇越铁路,多为遗产保护、边疆贸易、景观建设、旅游开发等方向。而个碧石铁路也因碧色寨车站的旅游开发、小火车的持续运行而得到了民众的关注。相较之下,滇缅铁路则鲜少获得学界和民众的关注和肯定。以“滇缅铁路”为关键词在中国知网进行检索,仅有106条相关结果,近十年的研究仅有51项,方向多集中在抗战历史回顾、铁道建设述论方面。近年的研究则集中在滇缅铁路的保护与发展方向,高凌鹏以昆明北站至石咀段米轨铁路运行列车为移动田野点,从社会变迁、未来走向两方面阐述了该段铁路申请世界文化遗产的必要性。刘珊珊以滇缅、滇蜀和滇越铁路为中心,探讨了20世纪初英、法两国在利益博弈中,竞争与合作关系不断变换的灵活策略。方伟杰则论述了昆明米轨的价值特征以及发展阻碍,提出了“路、地”联合、公共服务与文化产业转化并举、推动社区参与昆明米轨的保护以及通过遗产廊道效应带动沿线文化遗产节点整体利用等方式实现昆明米轨融入城市发展的解决办法。通过文献整理可以得出,滇缅铁路的历史研究较为丰富,但视角较为单一,就滇缅铁路如何唤起民众民族认同感、如何建构城市公共空间、融入城市发展的研究则较少。

在《昆明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2014-2020)》以及《昆明城市米轨沿线改造提升》计划的大框架下,我们应更加关注昆明米轨的保护、利用与发展。本文以滇缅铁路的唯一遗存石咀线为研究对象,从历史、生活、记忆三个方面展开论述,探寻铁路遗产与民众记忆的双向构筑,以期为铁路融入城市发展建言献策。

一、石咀线的历史回望

石咀线米轨横跨昆明市西山区、五华区和盘龙区,是全国城市中唯一未被废弃的、仍将继续使用的米轨铁路,其起源于抗战期间在云南修筑的滇缅铁路,具有百年的历史。滇缅铁路起点在今昆明北站,由国民政府于1938年12月动工,1942年因滇西失守而停工,线路实际铺轨仅仅是从昆明修到了安宁(后又拆除),始终未能达到最终目的地——缅甸的腊戌。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为运输战时物资、获取国际供给,除修筑滇缅公路外,由中央政府主持、多位著名铁路和桥梁专家参与、三十万的劳力动工的滇缅铁路也计划开始修筑。滇缅铁路计划修建885公里,东起昆明,西经安宁、一平浪、禄丰、广通、楚雄、姚安、祥云、弥渡、南涧、云县、孟定等县,直达中缅边界的苏达,拟联通缅甸自行修建的缅甸密支那铁路线上的腊戌。1938年,经中、英、美三国会议协商,签订了由美国贷款,中、英两国在滇缅境内合作修筑滇缅铁路的协定,并于年底开始正式修建。1942年,日军侵占了缅甸,随后又攻陷了滇西重镇腾冲、龙陵、畹町等地,直接威胁到整个云南省西部。为防止日军利用滇缅甸铁路,只能将铁路西段已修好的路基、涵洞等基础工程破坏,滇缅铁路功亏一篑。抗战胜利后,滇缅公路恢复通车,滇缅铁路失去了作为国际通道的战略意义,整个工程因而半途而废。

可以见得,滇缅铁路经历了修筑、损毁、拆除、再次铺轨的过程。许多参与铁路修筑的工人都因恶劣的坏境与稀缺的物资而失去了性命。在抗战的特殊时期,米轨带给周边民众的生活改变是被动的,米轨修筑是在国家陷于危险时自上而下开展的工作,那时米轨留给人们的记忆也许是痛苦的,是关于战火与家园失守的,但那样的记忆已经不仅仅是关于米轨铁路,更是关于国家,也是关于那一特殊时期的特殊印记。

民国时期,米轨的角色与功用又发生了改变。由于铁路出行的舒适性、便利性及安全性,铁路逐渐替代传统的步行、骑马、乘船等主流出行方式,成为粮货运输、百姓出游、商贾贸易、士子游学、军政往来的主要交通方式。原守旧不出门的固习被逐渐破除,民众坐上了米轨火车,开始了火车上的旅途。

石咀线在七八十年代院属于昆明的市郊,随着城市的扩大,石咀线麻园站以及麻园站以西的部分开始列入城区范畴。在2008年,地方政府出于城市规划的考虑,取消了石咀线上货车的通行,开通了昆明北到石咀站的通勤客运列车。据采访周边居民后得知,昆石线的通勤客运列车已经成为当时带领外地游客迅速了解昆明的一种方式。

二、石咀线与民俗生活

由于昆明地铁四号线的建设,昆明城区米轨的绿皮小火车昆明北站—王家营8861/8862次、8869/8870次,以及昆明北站—石咀8863/8866次列车已于2017年12月13日停运,而遗留下来的铁轨作为一项遗产,已经逐渐融入到了民众的日常生活中。笔者家附近已经不再能听到火车驶过的鸣笛声、滚轮声、路口桅杆放下时的警告声以及铁路部门工作人员的哨声,但新的生活画面也逐渐增多了。

(一)见证民众生活的石咀线

在昆明,铁路是指路时明显的路标之一。滇缅铁路的遗存昆石线从城西的石咀站到市中心的火车站,再连接到滇越铁路的昆河线,横跨了昆明主城区。米轨铁路始终一致从未变过,是昆明人记忆中城内最稳定、最坚实的地标,而横穿铁路也成为了昆明人习以为常的穿近道方式。整条昆石线大部分地段都沿线修筑了绿道(Greenway),没有被刻意装饰过、布局过的“粗犷”铁道,与被园林装点过、砖块铺陈过的“精致”绿道,共同组成了市民散步、遛狗的休闲好去处。此外,昆石线经过的昆明火车北站旁也建起了云南铁路博物馆以及百年滇越法式风情街,都成为了民众日常休闲、文化科普的公共空间。

昆石线各站台边的柱子上、铁路路基的侧方等很多角落都贴着打印的广告,以及用盖章印上去的广告信息。广告内容一般有房屋租售、贷款业务办理、宾馆住宿、寻人启事、办证等信息,使得铁路及铁路周边设施成为了一个信息交换的场域。而铁路从侧旁穿过的广场则是城市中集体欢腾的场域。2021年昆明市宣布春节期间可以在城区内放烟花,铁道旁的广场成为了最热门的礼花、鞭炮燃放点。而平日的广场则是广场舞的集合点,也是夜间小摊贩的摆摊点,可以说昆石米轨见证了昆明人精彩的夜间生活。

除此之外,在昆石线上还有多个路口汽车集市,即在铁路与公路交叉的路口形成了简易的集市,特别是自西向东的虹山、麻园、沙沟尾三个集市所在的路口以及经过云南师范大学以及昆明理工大学的路口。铁路与公路相交而形成的空地,成为了司机、摊贩们最佳的停车点,他们把车头对准铁路,把车厢的水果、小吃面向马路呈现给大众,供民众自行挑选。可以说铁路为售卖水果和小吃的摊贩和顾客都提供了便利。

疫情期间的昆石线铁道两旁,出现了一条民众自发开垦的菜地长廊,菜地全长大概在1千米,宽度仅仅只有两三米,被人为地分成大概长2米宽1.5米的小方块,一些菜地里的蔬菜长势良好已经可以食用,而一些菜地才刚刚被垦好。这条沿着石咀线自行开垦的菜地的种植作物有大白菜、小白菜、小苦菜、豌豆、蚕豆、茴香、冲菜、菠菜等常见蔬菜。民众使用的工具小桶、废旧的油漆桶、自制的被绑上小瓢的竹竿等,都是自行改造的简易实用工具。经采访后得知,民众自发种地并不是为了售卖,而是为了在疫情期间能够活动手脚、更便捷地获得新鲜蔬菜。在铁路与两侧绿道的这么几平方的土地上,笔者看到的是由铁路带给民众的对生活的创意和希望。疫情之下,利用铁道两旁杂草横生的土地,收拾整理开垦、再浇水施肥精心照料种出的菜,靠的是民众的自发性、主动性、积极性,也是对美好生活、对健康体魄、对“附近”关系的美好向往。

(二)承载民众念想的石咀线

在铁道旁的石头路上,笔者观察到有一堆鸡蛋壳,听附近的老人说:“这肯定是坐完坐月子的(人)倒呢,农村里面以前最兴把月子期间吃完的蛋壳倒出来,这样娃娃长大了就乖巧懂事。”自建国起,就有主家在产妇“月子”期间送鸡蛋和素面给左邻右舍报喜的习俗,产妇娘家及亲戚也有送礼祝贺的习惯,成为“送月里羹”。产妇生产、婴儿新生作为一种过渡礼仪,往往受到全家人的重视,其中的禁忌与庆贺仪式在某些地区也依然留存到现在。

在铺设铁路的木板上、铁道两旁的绿道上,经常能看到有横铺在路中间的中药药渣。这原是从前有着倒中药渣的禁忌和传统——喝中药的人将药渣倒在路上,踩到药渣就会沾上别人的病气,踩的人越多,病人的病情则好得越快,因此像是十字路口这样的地方最受欢迎。尽管这样的行为并没有实际的效用,但这也是病人希冀早日康复而寻求的一种心理安慰。民众们无法避免的疾痛,除了中西医的疗法外,还有民间偏方、叫魂、求神拜佛等祈求健康的方式,都是民众对安康、平安的向往的体现。

在铁道的两侧,有大量焚烧的灰黑色痕迹,同时在铁路地基旁可以看到假花等祭祀物品。祭祀仪式通常创造了一个神圣空间,它具有变动性的结构,并相对独立于具体的地理环境,它可以在很多场地中进行,为的是使某一空间神圣化,进而在喧嚣纷杂的阳间与阴间之间区隔出一个神圣空间。在铁路这样的神圣空间里,纸钱化为灰烬,与我们不可见的世界实现了价值流通。给已故的亲人烧纸,为的是希望亲人在另一个世界过上舒适富裕的生活,为的是让已故亲人保佑在世的家人平安健康。在铁道旁或是十字路口烧纸,是因为传说这是阴魂聚集的地方,纸钱也更容易顺着道路送到已故亲人的手中。从关于祭祀、烧钱的众多传说中可以见得,在铁道旁烧纸的行为寄托的是在世之人对已故之人的念想,也体现出民众对于祖先、鬼魂的崇拜。

可以说,铁路被民众赋予了更多的意义,石咀线铁路包括其两侧的区域,都成为了承载附近民众念想的场域。

(三)依托个人情感的石咀线

70年代时,石咀线的铁路沿线都是农田,货运列车的行驶速度远比现在的观光列车17公里/小时要快得多,在文革时期这里经常发生卧轨事件。如今,铁路其独特的线性延伸景观则吸引了许多青年在石咀线两侧建起了酒吧、餐厅、展览馆等店铺,营造出一种带有诗性的铁路艺术氛围。

笔者也曾在石咀线旁看到一位中年男子在无后独自坐在铁路上发着呆喝着啤酒,也观察到有铁路爱好者顶着烈日在三脚架前连续拍摄几小时。在已经停止使用的铁路道口控制站房及周边的围墙上,笔者也发现了许多现代的彩色喷枪涂鸦和签绘。这条暂时未被使用的铁路,俨然成为了个人兴趣与私人情感的安放之地。

三、作为“记忆之场”的石咀线

记忆可以通过场所得到保存,这是诺拉(Nora,1989“记忆之场”理论的重要观点。他通过探究记忆场所,从中探询残存的民族记忆,以期找回法兰西群体、民族和国家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希尔斯(Shils,1981)认为即使在现代社会的剧烈变迁和转型中,传统依然存在并不断影响和行塑着现在。

民国时期为抗战而修建的滇缅铁路是云南省近代以来铁路发展从蒸汽时代过渡到电气化时代的历史缩影,也是我国各民族为争取国家主权而进行的民族抗争的铮铮灼证,同时也是昆明城市发展和社会变迁的亲历者。如今遗留下来的石咀线,作为昆明米轨的“记忆之场”,是滇缅铁路遗产与民众文化记忆双向建构、行塑的重要场域,它承载着过去,联结着现在,也面向着未来。滇缅铁路与滇越铁路一样,陪伴了云南人近一个世纪,它们见证了云南的发展。而民众对石咀线米轨的态度,也从战时的紧张,到观光的好奇,再到今天的把米轨融入了日常生活,是米轨铁路与周围民众记忆的双向构筑与行塑。

笔者认为,拥有全球唯一的一个米轨与准轨“十字交叉”景观的、承载昆明历史文化记忆的滇缅铁路唯一遗存石咀线,与滇越铁路共同申遗,宣传滇缅公路与滇缅铁路历史文化,并高质量发展观光小火车游览线路,是保留、再建这个城市中的重要公共空间的方式之一。据云南广播电视台报道,于2019年10月起被占用的米轨昆明市区段经历拆除后已于2020年6月开始全面铺轨施工,预计在工程全面完成之时与昆明相伴百余年的小火车将重新开行。待小火车再次通车之日,便是笔者再次加深城市米轨记忆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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